朋友让我双脚并拢，下蹲。我勉强做到了，但不得不踮起脚才行。朋友问，你小时候打过青霉素没有？疼不疼？我说我从不叫疼，母亲还夸我呢。然后朋友脱口而出：苯甲醇
听大人说，我小时候经常发烧，每次发烧只有打青霉素管用。现在我知道，由于太小，医生怕我哭闹，在打青霉素的时候，用一种叫苯甲醇的化学药物作为注射溶剂，能缓解疼痛。1970年代，成千上万的中国儿童和我一样，接受过这种治疗方式。
大概从上初中时起，我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。同学都笑我走路爱“晃”。我自己有时对着镜子走，却看不出不对劲来。
然而，到了体育场上，我的这种不同便明显地表现出来：一切与下肢有关的运动，跑、跳、打球，我都不行。“不行”不是说一点都不成，而是比不过别人。所以大多时候，我是不爱上体育课的。最刺激我的一堂体育课是在大学，那时我已经二十多岁了，体育老师是篮球专业的，课上教大家“三步上篮”，连女生都学会了，我还是不会，体育老师把我揪出来，让我带球试一下，然后老师说你别带球了，自己跑一跑。跑完了，我听到一句漫不经心、对我却刻骨铭心的话：“你连怎么跑步也不会？”
回头想想，因为运动方面的缺陷，我一直生活在强烈的自卑中。这大概也影响到我的性格，只是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，我自己未必意识到，正如我从镜子里看不出自己走路“晃”一样。我一直想找到原因，有时想是不是因为遗传，毕竟父亲在运动方面也不是很好。但这讲不通，因为我的亲弟弟体育好得很，差不多是个运动健将。
直到今天春节前，我才找到答案。
当时我跟一个医生朋友在一起，电视里放一个舞蹈节目，我无意中自嘲一句，我这辈子恐怕学不会跳舞了。听者有心，我的朋友让我站起来，让我双脚并拢，然后下蹲。我以前从没刻意做过这种动作，以为没有问题。然而我惊讶地发现，我蹲不下，勉强做到了，但不得不踮起脚才行。
之后，我的朋友问我，你小时候打过青霉素没有？我说打过啊。又问我打的时候疼不疼？我说我从不叫疼，母亲到现在想起来还夸我呢。然后我的朋友脱口而出：苯甲醇。
作为一种化学药物，苯甲醇作为青霉素溶剂，因为能起到麻醉效果，曾作为注射液广泛用于儿童。然而，临床上很快发现一种普遍的副作用：臀肌挛缩症。这是因为苯甲醇不易被人体吸收，长期积留在注射部位，会导致周围肌肉的坏死，严重者，甚至影响骨骼的发育——以上正是我走路爱“晃”及跑不好、跳不好的原因。
我的医生朋友很快在我的臀部扪到了那个肌肉硬块，并不无遗憾地说，如果早期发现，是可以通过手术或者康复手段治好的。
据说苯甲醇的副作用被发现之后，很快不再普遍使用。但是，我从网上看到，一直到了2005年，国家药监局才正式发文禁止苯甲醇作为青霉素溶剂注射使用。而一直到新世纪初，在不少农村地区还在用这种治疗方式。我想苯甲醇的副作用直到现在恐怕还鲜为人知，否则，作为一名做过多年医疗报道的记者，本人不至于到今天才发现这个影响我半生的秘密。
【南方周末】本文网址：http://www.infzm.com/content/4176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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